中金画院恭迎美术界泰斗、鲁美创始人之一著名教授、画家、美术教育家全显光老先生携夫人,鲁美姚殿科教授、恩刚教授等与众多艺术家见面交流
去岁拜访牛津大学著名中国艺术史学家——苏立文(M. Sullivan) 教授时谈及我在鲁迅美术学院时的硕士研究生导师全显光教授,苏教授对全显光教授的艺术表示出浓厚兴趣,并收藏全显光教授的《钟馗》像一幅。今值庆贺苏教授九十寿辰之际,希望能将这样一位成就蜚然而鲜为人所知的资深艺术家的艺术与人生历程进行一番简要探究。全显光教授通过他的艺术实践,理论和教学,构建了一个可谓博大精深的艺术体系。这个体系的深度与广度,可以说很少有同代人可与之比肩。对全显光的人生与艺术历程的简要回顾,或许可使我们对他的艺术思想有更深入的了解和认识。此文旨在抛砖引玉,期望全显光教授的艺术能得到更多如苏先生这样的有识之士的关注。
- 苦难少年
如果磨难不能将一个人摧垮,其结果必定会使这个人的生命力更加顽强。1931年,全显光教授生于昆明的一个清贫之家。贫穷,饥饿和疾病先后夺走了十二个兄弟秭妹中的六个。三个姐姐都无缘进入学校,在家里排行第五(在幸存的兄弟秭妹中,排行第四) 的全先生是家里第一个被送到一所贫民窟似的小学校读书的。上学之后,因交不起学费而经历了无数次辍学。上初中时,一次母亲把玉镯子交给全显光典当,但典当得来的钱转眼就被偷个精光。父母耐不得全显光要上学的哭喊,带着全显光双双到校长家跪下,诚心感动了校长。学费免除,但杂费需要自己去挣,所以在放学后,又去裱画店当学徒。而全显光的勤奋,刻苦与聪慧,使他在得以被免学费返校后的学习一直名列前茅,并在学期末获得了奖励。奖励的钱不但交纳了学杂费,还为揭不开锅的家买了米。全显光的父亲当时是一家土布店的店员,但每逢过年过节,常被无缘由地辞退,一分钱工钱也得不到。母亲日以继夜为国民党士兵缝制绿色军服以换来微薄收入,以至后来看所有的东西都是绿色的,连自己的脸开始泛绿色了。全显光上初中时,劳累过度而且营养不良的母亲患上肝肿大,家中几乎断了炊,所谓的饭菜实际不过是大锅的清水汤。生病的母亲舍不得吃饭,省下来给挨饿的孩子吃。同时还没忘记做针线活,缝制军服以继续养家。后终因无钱治病,母亲撒手人寰,去世时只有三十八岁。死时家中连棺材也买不起,求助‘施棺会’ 的施舍,才将母亲装入简易棺材。母亲一辈子只照过半张照片,拍良民证不得不照,而又无钱,幸邻居相助,与邻人合照在一张照片上,剪刀剪下另一半。现在全先生仍然保留着那半张珍贵照片。没有母亲支撑这个家,家中的经济负担更重。少年丧母的他,再次辍学。为糊口,白天当学徒做毛笔,刻图章,制作钢印,晚上读书,自学代数等。为了能继续上学,自己刻制了小学毕业文凭,而得以继续读初中。因买不起教科书,他就坚持抄书,或到书局看书,但在书局看二十分钟就得离开因不允许看长。回家即做笔记,一日不停。辍学插班后考出了全班第二名的好成绩。心疼儿子连饭都吃不饱,父亲动员儿子弃学当兵,因为最起码这样可以不为衣食犯愁,但执拗的全显光却执意于自己的理想,因为此时的他早已经与艺术结下了不解之缘。
全显光教授少年时起即对艺术显示出浓厚的兴趣。临摹的<<水浒叶子>>插图常被同学索去。小学四,五年级时已经能用白描把唐 <<八十七神仙卷>>临摹得象模相样了。到了初中时开始背着家人拜师学习传统民间艺术,如画钟馗,以白描手法临摹寺庙壁画,制作水印木刻和泥塑佛像等。初中时,先后追随数位画家学画,包括随著名国画家,雕塑家袁晓岑 (b.1915) 学习中国画, 随时任红十字会医院院长的马济云先生(生年不祥) 学习山水画,以及随法国留学回来的画家廖新学 [1](1902 – 1958) 学习西洋绘画等。廖知全家贫,并爱惜全的才华,故将全的学费免除,还常将纸笔之类的赠予全。与廖学习了西洋画法,如透视等。学西洋画的同时,全也在随民间艺术家学习塑像,画年画等民间艺术。那些民间艺人向他传授了通常保密的制作民间绘画和泥塑的诀窍与口诀。全显光先生后来常感叹,自己一生幸运,遇到了那么多好的老师。那时每到过年过节全即画出成对儿的大个儿门神,卖给地主。颜色是在染坊要的,也从地上挖些有色土或石头,研磨后即成颜料。这种色彩鲜艳的大门神很好卖,即补贴了自己的学习,还能为家里增加一些收入。
高中毕业后,全执意参加高考,但父亲却不同意,按照中国人的习俗,养儿防老,尤其全是家中长子,父年迈后,吃饭就只能靠儿子了,考出去了,将来老父谁来照料?全显光每天晚上做50支笔早上去卖,一面悄悄准备考试。考试那天,偷偷溜出家门,只带了一只普通的沾水钢笔。考完回家,不敢坦言去考场了,只得对父亲说谎,说是送毛笔去了。考试的结果是同时三所学院录取,中央美术学院和云南大学都需要交学费,自然上不起;鲁迅文艺学院(鲁迅美术学院前身)考了第二名。听说鲁艺不交学费,还供吃供住,给衣服穿,便决定去鲁迅文艺学院。父亲听说儿子考中,并欲去遥远的东北上学,禁不住掉了眼泪,说:‘恐怕从此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父亲的话不幸言中,自全显光离开家乡,就再没有回去过,与父亲至死未得见面。刚解放时大游行,全显光承担了画马、恩、列、斯、毛巨幅画像的任务,每个画像有十米高,以墨去画。部队上司很欣赏全的才华,欲封他以尉官,全婉拒而仍然准备圆自己的艺术梦想
由此综观全先生的少年时代,虽一直为贫穷饥饿所困扰,但贫穷没能阻碍全先生对东西方艺术,对民间艺术与各类手工艺的广泛涉猎,以及对知识的渴求,这些都为全先生后来成为全才式的艺术大家打下了必备的基础。
二、鲁艺岁月
上大学时,父亲送行,知道东北天寒,欲借钱做新被褥。念家中之贫,全显光阻止了父亲借钱做被褥,只穿着背心短裤,携一打了补丁的薄毯离开昆明的老家。路过北京时想到了自己的曾在京为官的爷爷全允中 [2]。车过山海关时,全显光冻得瑟瑟发抖,又舍不得买吃的,幸遇解放军将大衣借给全显光,又买来可口的饭菜得以使他顺利到达沈阳。时任教务长的版画家张望 (1916-1992) 前来迎接,见全显光短裤背心,便马上将自己的大衣借给全披上。鲁美当时是包餐制度,全显光终於可以吃到免费的饭菜,还给发衣服,从头到脚都是新的,穿上新衣服的他感觉如做了新郎官儿一样。有生以来第一次住进了有暖气的宿舍,他这才觉得过上了人的生活。最关键的是在课堂上,也不必为买不起纸笔犯愁了,这些也是免费分发。
全显光虽然在班级里是最穷的一个,但也是最刻苦的一员。夏天时,常早上三点多天蒙蒙亮时既起床,拎着装满画具的小兜外出画画。发放的材料用完了,就捡回别人扔下的画过的画纸,用背面或将上面的画洗去,接着再画。每逢假期,因支付不起回云南老家的路费,便去工厂,农村画写生,跑遍了附近的农村,吃住在老乡家,每天画画,义务为老乡修理钟表。也曾利用去鞍山钢铁厂体验生活,每天泡在炼钢工人宿舍里画肖像。学校规定每个学生在假期要画一百张素描,全显光一个人假期所画可装满整个一麻袋 (文革期间,他的所有作品被抄家,不知去向)。一次苏联来华执教的画家马克西莫夫(Maksimov Konstantin Mefodievich 1913–1993)到鲁艺访问,看到全的水彩作品后,当即向校领导表示诚挚地邀请他到苏联免费学习。但种种原因没能成行。直至1955年临近毕业,全先生终以无可争议的优异成绩被派到民主德国学习。在整个东北地区,全显光是唯一通过各项严格考核的赴德留学生。
三、留学莱比锡
考入世界著名的艺术院校——德国“莱比锡艺术学院”学习,促成了全显光教授艺术里程的一个转折点。1955年,全显光第一次踏上民主德国的国土,同行的还有浙江美术学院的舒传熹教授。德国莱比锡艺术学院聚集了当时东德最优秀的一批艺术家,包括著名的 H. 马约夫(Hans Mayer-Foreyt 1916 – 1981) 和设计大师A. 凯普(Albert Kapr 1918 – 1995) 等。 跟随教授H. 马约夫学习素描与版画艺术期间,教授针对全显光的苏派风格的素描说了一席话,这句话的作用在全显光教授回国后的艺术追求上更鲜明地显现出来:“在中国有那么优秀的艺术传统和丰富的中国民间艺术,为什么抛弃了这些而跟从苏联的艺术?不改是不会有出路的”。全显光教授回答说一定会在半年之内改掉。“你能活五百岁吗?必须在一周之内改掉!要大气地画,画的时候不象,离开后象模特,不能照相机似地照抄模特”。马约夫教授同时鼓励全显光研究西方大师之作。自此, “莱比锡美术博物馆”既成了全显光先生的第二课堂,他狂热地研究了从古到今的艺术, 边看边做笔记。他在与导师谈完话的一周里,画室里几乎廿四小时灯光不熄。一周下来,居然可以画出千余幅作品出来。风格上摆脱了苏派照抄自然的影响,增加了“意”象的成分。马约夫教授非常满意这个学生,就此脱胎换骨的经历,请全显光为师生做了报告。此后,全显光再去柏林艺术博物馆研究,再画,如此反复。对艺术的理解和认识也由此有了本质的飞跃。
除了学习素描与版画,课余时间全显光教授还追随著名油画家W. 门采尔(Walter Munze 1895-1978) 学习班学习油画。学员有来自保加利亚,法国等欧洲国家的学生。门采尔发现这个中国学生如此勤奋用功且才华出众,便唯独邀请他到家里学习油画。特地为全显光提供材料,画布等。又带全显光去博物馆的伦勃朗展厅,讲油画的制作。通过X光照片分析,讲解油画制作的一套套程序;分析哈尔斯的色彩,以及古典油画如何用极为有限的颜色一个色一个色地练习。导师形像地将色彩比喻成画单色画如弹钢琴,加入第二色,渐渐如(钢琴)小提琴二重奏,再加色如加入小号,直至如交响乐。与门采尔的学习,使全显光对西方油画有了透彻的了解。门采尔的女儿是美国一家公司的总裁。导师欲让全在一份表格上签字,是一份财产转让的合同书,欲将自己家产分给全,并由律师签字证明,并说否则就捐给福利院。并提供给全显光留校教学的机会。但全显光想到的是,如何能将学到的东西在国内发挥作用。他婉拒了老师的盛情。在德国学习的六年,全显光精研了各类版画与绘画技法,并对欧洲艺术有了全面而深刻的认识,此时的全显光,可谓羽翼丰满,并迫不及待地希望以自己所学报效自己的祖国。
四、文化浩劫时代
1961年,全显光教授回到阔别已久的祖国。此时,全显光的父亲已在全显光远赴德国第三年的大跃进期间,因患脑溢血而离开人世。经教育部批准,全显光被安排到中央美术学院工作。李桦先生率师生欢迎,适逢八月节,版画系同去颐和园赏月。但时任鲁鲁迅美术学院的教务长、版画家张望来到北京,坚持要他回到沈阳,并许诺回沈阳的条件。时值三年困难时期,全国上下大多数人食不果腹。张望慷慨许诺,每月全显光可以得到四十斤粮食的定量等。全显光考虑的是一切服从组织安排,所以告别了北京,回到沈阳。但回到鲁迅美术学院后,情况就由不得全显光了,许诺的条件并没有兑现。但他没有怨言, 他希冀的是将在德国所学,传授给下一代。在版画系, 他健全了石版画与铜版画工作室, 当时在中国这两个版种的力量非常薄弱。这两个工作室的建立, 对丰富中国版画版种与提高版画制作水平, 有着深远的意义。然而他出众的才华,尤其是他刚直不阿的性格,给自己带来的更多是不平的待遇。自己健全的版画工作室在后来甚至被剥夺了使用的权利。老版画家朱鸣岗 (b.1913) 语重心长地讲:“学校的事情复杂,你在他们眼里是一根刺,咽不下,吐不出。”
在踌躇满志,正该一展宏图的时候, 文革开始了,全显光的留学经历给自己带来了更多意想不到的磨难,所谓“里通外国”等莫须有的罪名在等着他,他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为了躲避灾难的袭击,在一个清晨,穿背心短裤,装作晨练的样子,他悄悄离开沈阳,登上了南行的列车,在上海的姐姐家躲过了最为激烈的批斗。然而,终究没能躲过洗劫式的抄家。他从德国带回来的全部资料,博物馆读画笔记,五千多本画册,据说比当时整个鲁美图书馆的收藏还多的画册,尤其那些导师赠送的珍贵的一批资料丢勒,伦伯朗、珂勒惠支等欧洲大师版画原作,皆被掠夺一空。这次浩劫,让他彻底伤心, 从此以后几乎很少买书。他的研究方法也进行了改变,不从书本,而从记忆与经验着手。至今已写有数百万字的文稿。
五、发明家
走进全显光教授的家,几乎满眼都是他自己制作的东西。生活中别人废弃之物,被他加以改造和重新组合,便成了独特的电风扇,缝纫机,挂钟,台灯,门铃,电插头等。而这些比一般工业产品更具有巧思的制作无一不体现出他的非凡创造才能。他的发明常显得人们日常所购买的日用品都粗陋和笨拙无比。比如他发明的一个小小的两个凹槽电插板,可以随意插入一排插头,免去了对准孔洞之麻烦,观之令人叫绝。
文革期间,除了马列与毛泽东的著作之外,绝大多数书都遭禁止。所幸技术方面的书可以读。才能和创造欲望犹如奔涌的激流,是压不住的,阻挡不住的。在不允许画画的日子里,他没有一味沉浸在伤感与低迷中,而是钻研起电视技术。当大批判运动进行得轰轰烈烈的时候,全显光则从上海,杭州等地购买了电视机的零部件,开始自行组装电视机,并把收音机与电视组合在一台机器上。在六十年代中叶,这台造型独特的电视成了辽宁省的第一台电视机。
八十年代初,全显光教授发明了多功能人体模型。为了实现自己的发明,他找来木工制作。模型做成后,申报了辽宁省首次发明专利。然而,这个发明又给先生惹来了麻烦。先是记者的轮番轰炸式的采访,然后是看到这个专利有利可图,那个木工凭借贿赂版画系领导, 窃取了全显光教授的专利, 自己开起了制作人体模型的工厂,并由此大发横财。全显光教授由此体会到商业的险恶。后来的陆续大小发明再也没有去申请专利。
全显光教授自小生长在一个物质极度匮乏的环境中,几乎一生与富贵无缘,然而,虽然有浑身的本领可以使自己生活得到改善,但他最终选择的是一条最艰苦而且最有意义的道路,即奉献于艺术的研究,创造与艺术教育,并确立了他独有的艺术体系。所以说他真正的发明是在艺术理论和艺术实践上,并在他的教学中得以体现。
六,全显光工作室
文革结束后,中国艺术的复苏期到来了。后来那些与他同行的人,回国后纷纷成了如:中央戏剧学院,上海音乐学院,沈阳音乐学院等各大艺术学院院长。全显光教授本人则一直拒绝为官,而专心致力于艺术研究与教学。1979年, 离别德国十八年后,全显光教授陪同由全国各大美院院长组成的考察团重又踏上德意志国土。西柏林的“柏林艺术家之家”提出为全显光教授提供工作室,并提供吃住等条件,希望全显光教授能留下来安心创作。经历了文革摧残的全先生,此时正觉祖国文化春天的到来,满怀憧憬的他,谢绝了诚挚的邀请,而决意在中国施展自己的才干。
回到鲁迅美术学院后不久,全显光教授即创立了以个人名字命名的工作室 — 全显光教学工作室。这是鲁迅美术学院建校以来的第一个工作室。这个举动,在艺术教育上打破了苏联式“大锅煮”的教学模式,采用了一种类似承包制的竞争机制,这是一种可以激活教师与学生创造潜力的机制。工作室制的建立,使滥竽充数的教师自然暴露出自己的无能。学生有选择教师的权力,这样,好的教师会有众多的追随者, 否则将会被冷落, 所以要求教师必须拿出真本领。这期间,全显光教授在教学理念上,教学内容和形式上均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将“苏派”的一味照抄,而改为能动表现,改自然式模写为理性解析,重新组合。改僵化静止描绘为动态记忆式表现。画人体简言之为“一拆一装”, 即化整为零地分析与理解自然结构,再按艺术表现规律去重新组装。这种教学,不再是只教授学生照抄自然的写生技法,而是教授了一种分析解决问题的方法甚至一种可揭示事物本质的哲学观。1982年《美术》杂志开辟专版介绍了全显光教授的教学成果。自此,动态造型的观念,如一股潜流,影响了此后二十余年中国的各大美院的素描教学。工作室也培养出了王洪义、王兰、隋丞等一批有独立思想的优秀弟子。然而,在1987时任院长的两位老画家代表校方以所谓 “老全太辛苦了”为借口,强行撤销了这个运行八年的工作室。保守势力和陈腐的教学重新占领了主导地位。教学和使用版画工作室的权力已名存实亡。学生跟随全显光教授学习也几乎成了地下活动。全显光教授的弟子也同样成为被排挤的对象,展览被封,留校更是妄谈。一群不学无术,投机钻营和玩弄权术的人把持了教育阵地。教学的权力可以剥夺,但全显光作为艺术家的才能却是压制不住的
七、全显光的艺术追求
全显光教授是位百科全书式的艺术家和理论家。在中外艺术史上,艺术理论研究和实践范围如全显光先生之广,之深的艺术家是极为罕见的。全显光教授深谙西方艺术,对西方艺术的观念,技法和材料都有系统的研究。一位习油画的全先生的高足曾请教先生油画的作底子方法,全显光教授如数家珍般地将西方大师做底的方法讲述出来,一口气讲了数十种打底方法,弟子忙不迭地一一记录,并惊得只有叹服的份儿。除了油画,全先生对版画的研究可谓更加全面。他是中国三版(铜版、石版、丝网版)的主要倡导者之一。各个版种都有详细的技法著述。他系统总结了西方的版画材料和技法,并结合了研究了中国本土的版画材料和传统版画的材料和技法。他的研究范围涉及历代壁画的材料和技法,颜料的制作,毛笔与墨的制作(他的颜料和笔大都是自制的) 。也涉及雕塑的材料与技法。在书法,篆刻,水彩等方面也都有独特的研究著述并创作了大量的作品。多年来,他一直在研究一门自己命名的‘CX学’ 由此探究造型艺术的本源问题。
全显光教授晚年的主要精力集中在中国画的实践与理论研究方面。他认为, 古老的中国艺术有着自己独特,深厚且极具活力的体系, 在未来必将影响乃至引领世界艺术潮流。
全显光教授的艺术实践涉及山水、人物、花鸟等,而其中有以山水为主。艺术理论上以自己独特的视角对中国古代画论进行了阐释。内容涉及极其广泛。但在对待前人的艺术理论方面, 他有着自己独特的理解与主张。比如, 对于齐白石的 “似与不似之间”说, 他提出了“有形无形之间” 以及“有心无心之间”之主张, 相较于齐白石的主张更为洒脱与自由, 具有老子“恍兮惚兮, 其中有物”的风范, 同时有没有走入西方彻底摈弃形体的极端主义之途。
全显光教授在艺术上的一个追求是对潜意识作用的认识。虽然弗罗伊德的“潜意识理论”影响了近百年来的西方艺术,但全显光教授的“潜意识说”可以被视为纯粹中国式的,与古老易经,气功等一脉相承的理论在艺术上的应用,其目的即是通过自然抒发,不设计,以开掘艺术家无尽的创造源泉。因为设计依赖于理性, 理性通常是知识与经验的总结,来自于存在过的事物,由此产生的作品常如石涛所不耻的“古人之须眉”或重复自己,很难出现有个性的新面貌;潜意识的目的是练习心手相应,调动身体的全部参与, 通过大量实践,画到一定程度即臻此境, 犹如进入忘我的宗教境界。无设计不是无目的的乱画, 无设计是艺术家进入到如禅定状态后精神本质的自然显现,是人性的自由解放。因为自由在社会中常难以实现,而人们可通过艺术去实现,艺术中才有完美。古人有“意在笔先”之说, 但全显光提出了“意在笔后”的观点,这不是简单的文字游戏,而是点出了潜意识的作用,犹如画圣吴道子,绘嘉陵江三百余里山水,一日而毕,他是没有时间通过“意在笔先”来完成那样的巨作的,故此,全显光提出了只有解放潜意识,才能获得艺术创作上的真正自由的主张。
山水画,代表了中国天人合一的哲学观念。全显光教授的山水画意境恬淡、悠远、平和而同时映射出自然的生机与灵动, 这样的意境, 当是一种人类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理想生活状态。这里没有欺诈,没有残杀,没有喧嚣,没有物欲横流,似乎是与现实互补。犹如莫扎特的作品, 现实生活的磨难在音符中、在笔墨中消解了。他画山水与众不同的是,既不主张‘搜遍奇峰打草稿’也不主张过多师法古人。他以为两者都是求于外, 他主张修炼自身, 以使丛林丘壑自然从笔下涌出。他认为黄宾虹代表了中国艺术的最高发展。自五十年代起研究黄宾虹的山水艺术,与众多追随黄宾虹的画家不同,他目标在发展黄宾虹的艺术思想,在黄宾虹没有研究到的地方作为起点。
亲历与目睹了社会上的黑暗现实,饱受了势利之徒的打击,他以艺术的方式作出了回应。有一种题材体现了他嫉恶如仇的反抗意识, 那就是钟馗像。在中国民间,钟馗是一个驱除邪恶的象征。自唐代吴道子以来, 描绘钟馗题材的历代名家不胜枚举。但全显光的钟馗与前人有很大不同,如他的得意门生王洪义所言:“钟馗是中国传统题材,古今许多画家都画过,但从厚重和狂放兼备的角度看,没有人能超过全师”。全显光画钟馗,并没有直接描绘捉鬼的场面,或执剑怒目而视,或挥剑舞扇,多虬髯浓密而散乱。他表现的是一种内在的力量,一种如火山爆发前一触即发的力量。每逢端午节, 他都要画钟馗以驱妖魔。他既制作丈二钟馗像也描绘只有掌心大小的袖珍钟馗,虽然大小有别,但一个共同特征是,钟馗的眼睛, 似乎有一种穿透力, 一种让卑劣小人观之胆寒的凛凛威光。他画钟馗,能让人感受到他呼之欲出的生动,一张素纸,如此被赋予了生命。
在全显光教授近年作品中, 佛像题材占了很大比重, 并以水墨、篆刻、雕塑、壁画等各种形式出现。他曾经热情地有济世救民之心, 乃至是一位有多年党龄的老共产党员,然而,现实中无休止的挫折和打击,使他的精神世界与现实有所疏离,他在晚年很热衷于佛教题材,尽管他没有像李叔同(1880-1942)那样削发为僧,但观其近年来的画作,可见出他的思想与宗教境界颇有相同之处。他常说“大舍大得,小舍小得,不舍不得”,“人总是生活在框框之中,其发展必然是由小框框走入大框框,由小自由走入大自由,舍小而取大,最后才能得大自在。”[7]他舍弃的是物质享受,只求有床能眠, 有粥能饱的境界,得到的则是常人难以企及的精神世界,这种超然的人生态度反映在艺术上即是一种超越物性的纯然精神盛宴。
全显光教授的艺术体系,其宗旨用两句话来概括即是离形去智,返朴归真。实际上, 建立这样一个体系非博古通今、学贯中西、极富创造力者而不能为。事实上,自西汉刘安揭示出形神问题后[8],顾恺之的“以形写神”说,千百年来已为中国画坛之圭臬。全显光先生提出的“以神取形” 和“意在形随”之说,虽不可肯定是全先生独创,但他创造性地将以神写形作为一种手段,开创出完整而神奇的艺术体系,并进一步“离形去智”,最终达到返朴归真的境界。这与老子的“绝圣弃智”及“见素抱朴”[9] 不谋而合,体现了全显光艺术的最高理想。这个理想可以说超越了艺术范畴,而上升到了对人类未来的美好期望。
以上是对全显光教授的生平和艺术做一简单介绍,很难在缺乏资料的条件下以如此短的篇幅将全显光教授的卓绝才华与贡献展现出来,有关全显光先生的艺术研究与评鉴,则有待今后有识之士的进一步工作。